蒋氏有些茫然,记不清这是哪一位的侄女,她身边的亲信大丫头杜鹃是个机灵的,迅速回忆起顾家各房的情形,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句:“是六房的九小姐。”她方才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九侄女儿,多年不见,已经长这么大了……”她忍不住瞥向庵门里头,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只有两个尼姑站在门槛里,似乎是来迎接文怡的。她心里挂念女儿,也没精神与文怡寒暄,便随口道:“来上香么?你祖母身子可好?”双眼却只顾着往庵里瞧。
文怡清楚她的心事,也不以为意,仍旧恭敬地说:“祖母身子还算康健,多谢大伯母关心。大伯母今日回庄,想必还未见过六姐姐吧?母女连心,您一定很着急,侄女儿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蒋氏意外地看向文怡,想不到她居然如此知情识趣,不由得有些惊喜:“好,好,你常到庵里来么?是来看你六姐姐的?难为你有心!”想到方才在小儿子处时,婆子媳妇们向自己禀报的情形,不由得一黯:“你五姐姐和十妹妹就没来看过她……”
文怡微微皱了皱眉,不希望这位伯母继续说文娴文娟的不是,便微微笑着说:“六姐姐爱清静,姐妹们纵是有心来看她,又怕惹她厌烦……侄女儿今日是来找庵主和如真师傅说话的,就不陪大伯母了。大伯母还是快点进庵去吧,六姐姐想必等得心急了。”
蒋氏闻言也顾不上想她话里的意思,忙忙带着人进庵去了,只有杜鹃颇有深意地回头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只做不知。
庵主得了消息迎出来,蒋氏心急,也顾不上说什么,匆匆打了声招呼,便让人带她去见女儿。庵主受了冷待,脸上倒还是淡淡的,回头见了文怡,方才露出几分喜悦之色:“你来了?如真方才还在念叨呢。”
文怡微笑着行礼请安,回头吩咐冬葵、秀竹两人将带的东西送去执事尼那里,方才上前扶住庵主往里走,边走边小声说着:“可是六姐姐又闹了?她才来住了几个月?倒闹得师傅们都不得安生,您又不好出门,不然进城里避一避倒好。如真师傅回来了?法事做得如何?”
庵主嘴角带笑:“很顺利,还有两位太太说下回家里做法事时,再请她去呢。她是个心思灵动又有眼色的人,性情又豁达,不管去什么人家,都能稳得住,不象我,笨嘴笨舌的,就是不会说话。”
“您只是性子沉静罢了,况且您身份与她不同,如何能跟她比?”文怡扯开了话题,“如真师傅能受人礼待,也是件好事,至少她师徒二人的日子好过些。昨儿我祖母才说呢,转眼就要换季了,下一季的香油钱已经备下,偏偏她老人家扭了腰,我又要去舅舅家吃喜酒,倒耽误了,不知我父母灵前的长明灯还剩多少油?”
庵主微笑着摇摇头:“哪里就短了这个?再迟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紧,九月还没过去呢。再说……”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虽然东边费用大,但有你照应着,如今庵里用度倒不缺,不过是人多一点,事杂一点,吵闹一点而已……”她转向东面的小院方向,“我想,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清静了……”
文怡低头笑而不语,默默地扶着她进了厢房,如真师傅正在指点徒弟抄经,抬头见她来了,忙忙换了笑容赶上来行礼。
却说蒋氏带着一帮丫头婆子进了庵堂东边的小院,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正无精打采地闲聊,见到她都欢喜得慌了手脚,忙忙上前请安,又高声朝院里喊:“大太太来了!”引得附近屋里的人都探出头来张望。蒋氏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将引路的尼姑打发走了,又命随行的婆子去问那守门婆子话,自己只带了杜鹃一人进了院子。
文慧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到了阶前却忽然顿住脚,怔怔地看着蒋氏。她穿着半旧的豆青竹叶暗纹对襟袄儿,系着石青百褶绫子裙,一头乌发随便绾了个鬏,斜斜插着一支紫竹簪,半点脂粉不施,小脸也消瘦了许多,腰肢只盈盈一握。
蒋氏一见,便心疼得哭起来:“我的儿啊!才半年不见,你怎的瘦成这样了?!”说着就要扑过来。文慧眼圈一红,哇的一声扑过去抱住母亲:“娘!您可来了!女儿好想你啊!”母女俩哭成一团。
文慧的丫环踏雪寻梅十分不自在地站在一旁,前者想要开口劝她们,却又哆嗦着不敢上前,寻梅忍不住探头去望院子外头。杜鹃在旁见了,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寻梅忙将头一缩,踏雪大着胆子道:“杜鹃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帮着劝劝夫人和小姐吧,进了屋再哭不迟。这里时不时有族里的仆妇过来,要是叫人知道了传出去……”杜鹃瞪她们一眼:“知道又如何?!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还怕这些不成?!你俩原也是懂事的,才半年功夫,怎么倒学得小家子气了?!”骂得踏雪寻梅二人低了头,不敢再出声,但心里都忍不住嘀咕: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杜鹃到底还是劝了蒋氏与文慧几句,让她们进屋去坐下说话。母女俩坐下后又哭了一场,方才安静下来说话。
蒋氏打量着女儿所住的屋子,还有外头的小院,见房屋还算新,但似乎是匆匆建好的,因此有些粗糙,还能闻见淡淡的石灰味道。再看屋里的家具,都是从蓉院搬过来的旧物,却少了那些价值不菲的摆件,只是用些寻常市面上常见的物件装点着。
她不禁咬牙道:“你祖母好狠的心!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运气不好遇上了贼人罢了,又不曾吃了什么亏,她却不肯帮你说话,由得族里将你这般糟蹋!她叫人把你日常用的大件物品搬过来,却留下了那些古董,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要叫你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又瞪了踏雪寻梅二人一眼,骂着:“没侍候好,叫小姐受了这样的委屈,等回去了看我不揭了你们的皮!”
踏雪寻梅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倒是文慧带着几分心虚的表情,帮她们求情:“她们俩这几个月侍候女儿还算用心,没少帮衬,母亲就饶了她们吧。”她笑了笑,脸上有些落寞:“这世上的人情冷暖,我算是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