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到了静室内,摒退左右,不等顾大老爷开口,于老夫人便急急开口问:“你在朝中果然顺利么?!别拿什么尚书大人要起草要紧奏折的话来搪塞我,即便是要紧的大事,他自有亲信幕僚,哪里用得着你堂堂一部侍郎来替他整理旧宗卷?!”
顾大老爷一窒,默了一默,最终露出苦笑:“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儿子眼下在朝中处境倒还好,只是在部里艰难些。新任的尚书大人,原是右侍郎,与儿子素来有些不和,他新官上任,难免要立立威风,偏又没什么要紧公事,只好拿儿子当靶子了。不过他虽待人刻薄些,却不至于失了分寸,因此儿子只需多劳累些时日,过几天,等正经差事下来了,也就过去了。”
于老夫人听了,却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模样:“你还要瞒我?既是原先的右侍郎,记得你曾写过家信回去,提起这位大人与你同榜出身,从年轻时一直斗到如今,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他既非世家出身,又不曾娶得贵女,不过是个破落户,能升到一部侍郎,已是祖上烧了高香!怎的你们礼部尚书出缺,不是位居左侍郎的你补上,却落到了他一个右侍郎头上?!”
顾大老爷脸色一沉,这何尝不是他生平大耻?!疏通了大半年,加上他几年来积的人脉,只要老尚书告了老,他几乎稳稳当当就能把这个位子弄到手的,没想到旨意下来,却便宜了对头!旁人见了,虽没明说,只怕暗地里都在笑话他呢!
于老夫人看着儿子的脸色,也猜到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揉着额角,轻声道:“你妹夫那边……就没帮着说句话?我听说他如今已经起复了?”
顾大老爷阴沉地道:“我也曾去托过他,本来谈得好好的,偏妹妹又闯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祸,妹夫也烦了,便连我们都疏远了,倒跟他那两个庶出的儿子十分亲近。”
于老夫人顿了顿,缓缓放下手臂:“我们的三姑太太……又惹什么祸了?!”
顾大老爷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打老家那事以后,她回了京,挨了妹夫一顿教训,就一直安安份份地待在府里,偶尔过来说说话,也不过是聊些家常。只是后来……为着柳家那个大侄子的亲事,在外人面前说了些不妥当的话,回家就被妹夫数落了,她不服气,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逼得那孩子搬了出去,京里便有闲言碎语,说柳家容不得名正言顺的嫡脉后人,妹夫更生气了。接着……他家小儿子又出了点事儿,府里传言是妹妹下的手……”
于老夫人脸色黑得十分难看:“出了什么事?!怎会有这样的传言?!”
顾大老爷叹了口气:“说是原本给妹夫的次子东俊预备的点心,因他小儿子东乔嘴馋,先尝了一口,却中毒晕过去了,请了大夫来,吃了大半个月的药,方才好了。当时除了两个孩子,碰过那点心的只有妹妹的一个陪房,因此无论妹妹怎么辩解,妹夫都不肯信。正巧,东宁那孩子因为病了几个月,身子虚弱,功课也荒废了许多,东俊却过了童生试,秋天正要下场一试,因弟弟中了毒,就耽误了。妹夫想必是在怀疑妹妹……”他没说下去,心里却在叹气。他这个亲妹子,是真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的,连他这个哥哥都不信,又怎能让妹夫相信呢?偏这回又有顾家的陪房被卷进去,连带的顾家人都处境尴尬,他也不很敢为妹妹辩解。
“糊涂!”于老夫人冷哼,“你妹妹若真做得出这种事,那个东行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她也就是嘴上坏些,哪里敢真下这样的狠手?!东俊才多大?虚岁才十三!能过童生试,已经是幸运之极,便是今秋真下了场,也不可能中!至于那个东乔,虽还算勤奋,无奈天资愚钝,将来一个秀才顶天了。你妹妹早跟我提过,这两个庶子里头,也就是东俊有出头的希望。怕是有人见你妹夫一时生了你妹妹的气,便趁机使了诡计,拼着舍了一个前程有限的孩子,也要让你妹妹翻不了身呢!如今看来,果然是好手段!”
顾大老爷吃了一惊:“这……不能吧?虎毒尚且不食子……”
于老夫人冷笑:“下药时注意些份量,人是死不了的,好好养几年,也就没事了。事后还能得到你妹夫的怜惜,便是这辈子在科举上真没有出息,也能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而大的那个,则更能得到你妹夫的看重。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大老爷沉默下来,半晌,方才叹道:“只可惜没有证据……”
于老夫人问:“那个陪房呢?她既在场,难道就真没看见什么蛛丝蚂迹?!”
顾大老爷苦笑着摇了摇头:“妹妹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命人将那陪房关起来,等妹夫从衙门回来后再问话,不料妹夫回府后拿人,却发现那陪房死了。因她是死在妹妹的院子里,看守的人也是妹妹派的,妹妹真是跳到淮江里也洗不清……”
于老夫人默然:“好手段……”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死了便死了,既然孩子没事,又没人证明是你妹妹下的手,这事儿便先放着,过得几年,自然就淡了。你妹夫是个知礼的,断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休了元配嫡妻,又有东宁那孩子在,慢慢的,他就会回转了。眼下咱们需得提醒你妹妹,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更不要跟那个白姨娘母子三人对着干,省得惹恼了你妹夫!若有闲功夫,先把自个儿的院子收拾干净是正理!”
顾大老爷一时没听明白:“为什么要收拾院子?”
于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他才明白过来:“母亲是指……妹妹的院子……”于老夫人冷笑:“我白教养了你妹妹这么多年了!”顾大老爷讪讪地:“妹妹……是过惯了舒心日子,才没提防……”
于老夫人又揉上了额角:“妻妾之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哪里有真安分守己的?做正室的不拿出点手段来,只顾着在老家逞威风,或是在外人面前使心计,迟早要惹出祸事来!你妹妹啊,就坏在太瞧得起自己了!又太小看了别人,以为自己世家出身,又是明媒正娶,便不把小妾放在眼里,这回吃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