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噤若寒蝉,头压得更低了。
顾燕时看看苏曜好整以暇笑容,觉得他跟梦里那只大狐狸一模一样,都会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吓唬人。
苏曜眉心挑了挑:“母妃还不打算起床?”
“……起的。”她回过神,忙爬起身。
顾燕时揭开衾被的时候,宫人们却都愣住了。
昨夜她原已换寝衣睡下,皇帝大醉而来时,她又匆匆穿上襦裙出去应付。
眼下,这身襦裙尚穿在身上,虽然经一夜辗转已布满褶皱,但显然与大家所想十分不同。
顾燕时对气氛中的微妙变化未有察觉,兰月定一定神,一拽玉骨的衣袖,一起上前服侍。
顾燕时踩上木屐,先避去了屏风后。兰月打开衣橱,取了身干净的齐胸襦裙出来,裙子是深灰色,对襟上襦是偏暗的玫红。
顾燕时换好走出屏风的时候,苏曜倚着床栏啧了一声:“真丑。”
她不理他,面无波澜地坐到妆台前。
苏曜撑起身,也往妆台处溜达。
他今日穿了一身宽大的月白色广袖直裾,色泽柔和,看起来十分闲适。
顾燕时在他走到近处时就紧张起来,明眸从镜中死死盯住他,他抬眼看看,手掌拍在镜上,捂住她的眼睛。
她美眸轻轻一瞪,就低下去。
玉骨立在她身后,好像看不见他们的这些小动作,认认真真地帮她梳头发。
顾燕时的头发很好,又黑又亮。散落下来,如瀑如绸。
苏曜淡淡地看了两眼,手往袖中一探,取出一方狭长的木盒,放到她面前的妆台上:“喏。”
顾燕时浅怔:“这是什么?”
他就眯起眼睛:“母妃没长眼睛还是没长手?”
不会自己看?
顾燕时语结,敢怒不敢言,只得狠狠地瞪一眼那方木盒。
咬一咬牙,她怀着一种莫名的紧张,将木盒打开。
盒中是一支金钗。
钗子的形状她有些眼熟,拧眉思索了半晌,蓦然想起来——她有支差不多的。
两支钗子都是如出一辙的蝶形簪头,蝴蝶上镶有各色宝石,尾部坠有小珠穿成的流苏。
只是那一支上的宝石,皆是深蓝、暗红,下面的流苏用的是墨玉小珠。
而手里的这柄,蝴蝶上的深蓝皆换成了珠光熠熠的珍珠,暗红换成了粉色的清透碧玺,尾部穿作流苏的小珠颗颗莹白,色泽温润,似是羊脂玉。
在她看来,这支钗子实在比暗色的那支要好看多了。那支的颜色,再过三四十年她或许会喜欢。
但想起他先前的所作所为,顾燕时碰都没碰那钗子一下,决绝地盖上盖子,推得远远的。
苏曜眉心轻跳:“干什么?”
“无功不受禄。”她从镜中望着他道。
他思索一瞬:“这个不算钱。”
顾燕时僵住。
心思被看穿,她顿时双颊一红。
苏曜盯着那团红晕衔笑:“过年,总要孝敬长辈些东西才是。”
“哦。”她瓮声,简练道,“多谢。”
他等了等,见她别无它话,就皱起眉:“没有压岁钱吗?”
“?!”顾燕时讶然。
他得寸进尺:“有这样当长辈的吗?”
“我……”她木然盯了他两息,吩咐兰月,“去取些银两来。”
他摇着头,不满地啧声:“母妃莫不是第一次过年?”
顾燕时再度怔住,困惑地看他。
他循循善诱:“压岁钱,得用红绳编铜钱串。”
顾燕时深呼吸:“好。”
说罢又一睇兰月,兰月福身,匆匆出门。
宫中日常走动,多用碎银,出手豪阔些的直接用金锞子,铜钱并不好找。
所幸几个宦官年前轮流出宫休息过,手头各有些铜钱结余。兰月拿碎银与他们换了来,盛在一只白瓷伯里,搭上粗细各不相同的几种红绳,一并端进卧房。
顾燕时正用早膳,苏曜在她起床前已吃过了,在旁边无所事事。
兰月将托盘放到榻桌上,他就满面好奇地走了过去。
顾燕时吃着一块牛乳糕,看到他拿起几根红绳开始摆弄。
他好似想编什么东西,眉心微蹙,神色认真,但一看手法,就知势必什么都编不出来。
牛乳糕吃完,她终于忍不住提醒:“打成死结就不好解开了。”
“哦。”他应声,嘴角轻扯了两下,将红绳放了回去。
她吃完早膳,净过手,便坐到茶榻边,拿红绳编了起来。
苏曜以手支颐,不声不响地看着她忙。
小母妃做事很认真。一瓷钵的铜钱新旧不一,她有意挑出了新些的来用。几根红绳在手里编来翻去,很快就编出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提出压岁钱原是在逗她,现下倒不知不觉欣赏起来,觉得她这认真的样子怪好看的。
看着看着,苏曜眸光忽而一凛。
“母妃。”他声音发沉,她抬眼:“嗯?”
他凝视她手里打到一半的钱串:“这个打法,母妃跟谁学的?”
顾燕时愣了愣:“跟我娘呀。”
她答着话,忽而察觉他的神色古怪。
想了想,她又道:“民间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打法,又好学又结实,怎么了?”
他沉默半晌,视线移开,如常地笑了声:“怪不得看着眼熟,随便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