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在大雨中飞驰,车的前方是朝着两边排开的水浪。
坐在车后的那个人看起来有些阴沉,他的左手边放着一个公事包。
这辆车笔直驶入一座小镇,最后在镇公所前停下。
镇公所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这位老人似乎在五十岁上下,满头花白短发,眼窝深陷,一对鹰眼炯炯有神。
看到车到,老人拉开车门立刻钻进去。他从廊檐下出来时,大雨纷纷落在他身上,但雨水紧贴他的身体滑落到地上,好像他的身上全都是油似的。
那辆车立刻开动,转眼间又出了小镇。
此刻公路上一眼望去,什么东西都没有。坐在后排的那个人将公事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份命令。
老人接过命令扫了一眼,他对于上面的内容一清二楚。早上索贝已经连络过他。
此刻他需要确定的只是命令的真假。
这份命令底下盖着皇帝陛下的印章,老人输了一些斗气进去,印章顿时散发出暗淡红光:与此同时,乔治五世失魂落魄的神情出现在老人的脑海中。
这不是普通印章,上面带有一丝念力,是皇帝陛下按下印章的同时,宫廷御用念力者将当时景象注入印章之中。
别的东西不管是密码还是暗记都有可能被别人窃取、冒充,只有这玩意儿假不了。
「陛下还好吗?」塔曼低声问道。
「不好,陛下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自从叔叔意外被杀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老了许多。」负责送信的这个人正是乔治五世的嫡长孙。
这份命令实在太重要了,以乔治五世现在的状况,他根本不信任其他人,只有让自家人跑一趟。
「卡特因不好对付。论实力,他稍稍超我一些。」塔曼老头不想说这些,但他不得不说。
他不是在乎自己这条老命,他担心的是杀不了卡特因。
虽然阿尔齐斯河一战联盟共逃出来四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圣级强者侥幸活下来这三个人里,一个被比斯砍成重伤,另外两个到是没受什么伤,但他们都使用了爆裂斗气,身体无法动弹。
他不是在乎自己这条老命,他担心的是杀不了卡特因。
虽然阿尔齐斯河一战联盟共逃出来四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圣级强者侥幸活下来这三个人里,一个被比斯砍成重伤,另外两个到是没受什么伤,但他们都使用了爆裂斗气,身体无法动弹。
「陛下让您放心,他会再派一个圣级强者过来。」那位皇孙低声说道,他们之所以开车在雨地里兜圈子,就是为了这个秘密。
就连那位皇孙本人来这里之前,也不知道帝国居然还有一位圣级强者。
为了永绝后患,帝国可以说把最后家底都拿出来。
塔曼终于有了一丝把握。
卡特因不是驾驭雷神的比斯,更不是马克斯师徒那种变态:他只要多一个帮手,绝对有把握将此人拿下。
「陛下还有一道口谕。他让您干掉卡特因之后,立刻返回索贝。」那位皇孙将声音压得越发低了。
塔曼没有问为什么,因为他完全可以猜到皇帝的心思。
那个即将调来的圣级强者恐怕又是一个靠外力强行提升的圣级人物。对付卡特因这种强者,那个人免不了要用爆裂斗气,一旦用了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废物。皇帝身边肯定要有人保护。
塔曼也知道,他如果离开前线,这道防线等于彻底完了。不过他就算不走,凭他一个人也无力阻止同盟的进攻。
命令已经下达,那位皇太孙让司机把车开回去。那辆车在雨地里兜了一圈,又回到那座小镇。
塔曼仍旧在镇公所门口下车。
把塔曼放下那辆车再次冲出小镇,沿着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一个小时之后,那辆车停在一片旷野中。三十公尺外的地方有一架飞翼等候在那里。
那位皇长孙殿下从车上下来,他冷冷地看着开车的骑士。
「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你的家人会被照顾得很好。」说完这些,他径直朝飞翼而去。
等到他登上飞翼时,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轻响:那个骑士倒在雨地之中,他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出很远。
突然站在旁边等候皇太孙上飞翼的一个人随手一挥,无数道凌厉刀芒激设而出,将倒在地上的尸体连同那辆车全都切成碎片。
干完这一切,那个人走到尸体旁边,小心翼翼地查探半天,直到确认没有任何意外,他才最后一个登上飞翼。
片刻后,飞翼腾空而起。
不过这些人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不久,一辆联盟仿制的轻骑朝这边驶来,驾驶轻骑的骑士将车停在尸体旁边。
他从车上下来,小心翼翼地摸索,不放过一寸土地。
摸索好半天,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只见他从泥地里抠出一个记录装置。
半个小时之后,在索贝参谋总部的办公室里,海因茨长长舒口气。
刚才他进行了平生最大的一场豪赌。
他赌的是人性。
他知道乔治五世派皇太孙安东尼殿下飞往前线向塔曼下令,也猜到乔治五世既然敢对西海霸王卡特因动手,肯定有所倚仗:帝国肯定还有一个圣级强者。
他必须知道皇帝除了这张底牌之外,会不会有另外一张底牌?所以他要弄清楚安东尼殿下给塔曼带什么话?
海因茨不可能指望从皇太孙殿下嘴里知道答案,他也不敢赌塔曼对帝国和皇事的忠诚。
所以他只能把赌注放在为皇太孙开车的人身上。
海因茨知道肯定会有这个人存在,这是经过周密计算后的结论。
他可以肯定那位皇孙不敢降落在塔曼的驻地周围,因为塔曼的驻地肯定被同盟监视,如果有架飞翼降落,说不定会引来同盟的飞翼,所以降落的地点至少在离驻地五十公里外的地方。
这段距离自然要有一辆车。
如果是在海特洛亲王出事之前,那位皇孙或许会自己驾车,但现在他肯定会找一个人开车,开车的人同时充当护卫。
这个人的实力不能太差,要不然根本没资格担任护卫:但也不可能是老牌的天阶骑士,这种人已经没有多少,每一个都是宝贵战力。如此一来只可能是靠特殊手段强行提升成天阶的人之一。
这类人有天阶的实力,但比真正的天阶逊色一筹,而且修练过爆裂斗气,在需要时搏命一击,可以发挥超出天阶的实力。
在皇家卫队里,符合这些要求的人不是很多,海因茨早就让手下盯着,所以当这些人其中一个得到通知、要他前往皇宫时,海因茨的手下立刻出现在那个人面前。
从那一刻开始,海因茨就在赌。
他在赌那个人对皇帝不是绝对忠诚,当皇帝要他性命时,他的心里会产生怨愤。
他也在赌皇室的冷酷。他赌那位皇孙殿下肯定继承乔治五世的冷酷,当事情结束之后,会为了保守秘密而灭口。
他更在赌塔曼的傲慢,塔曼就算意识到开车的人最后会被灭口,他也不会为此让那个人下车。因为在塔曼这种圣级强者的眼里,用特殊手段强行提升天阶骑士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他让手下和那个人约定,等到他从飞翼下来就悄悄带上一个记录装置,将一路上塔曼和安东尼的对话全都录下。如果那个人没有被灭口,回来之后可以向皇帝陛下告密:但万一皇室真的冷酷无情,他就把记录装置按进泥土之中。
做为回报,海因茨的承诺和那位皇孙一样,都是善待此人的家人。
当那枚记录装置被取出来,海因茨终于松口气。他赌对了。
三天后,一辆运货的列车停在通往山谷的路口。
每个星期这辆列车都会过来一次。
半个小时之后,四辆重型运输车从山谷驶来,靠上站台,每辆运输车停在一节车厢旁边。
一群骑士从车上下来,他们拉开车厢的门,将列车上的东西往车上搬。
过了半个小时,重型运输车满载着货物离开,列车也在一阵呜呜的汽笛声中驶动。
等到列车在铁轨上全速飞驰,一个穿着普通骑士制服的人轻吐一口气。只见那个人在脸上抹了一把,一张薄如蝉翼的面膜立刻被掀下来。
本来他看起来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但面膜一掀,立刻变成满脸皱纹的老人。
那是乔治五世。
就像之前阿尔齐斯河一战时,安妮莉亚、卡洛斯老头和同盟高层的一些人全都悄悄躲在军需处的运输车里,跟着一只普通的运输队溜往后方一样,乔治五世也觉得这种方法最保险。
要知道,那座山谷里有一条飞行跑道,而且二十四小时都有飞翼待命,他要从空中离开是一件非常方便的事,比现在偷偷摸摸的要容易多了。
但这位陛下不敢,他怕自己刚飞到空中就有一架飞翼突然从云层中钻出来,将他乘坐的飞翼击落。
他更害怕出来的不是飞翼,而是一个巨大圆盘:无数刀轮将他乘坐的飞翼割裂成碎块。
乔治五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同样穿着普通骑士的制服,但他的气势不是普通骑士所拥有的。
有资格担任皇帝的贴身护卫肯定是天阶骑士,而且是皇帝真正的亲信。
「陛下,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到目的地要两天一夜。」那个天阶骑士看着四周,他想找一块地方让皇帝躺下。
可惜这是运货车,车厢里空空荡荡的。
他不说,乔治五世倒不感觉累:他一说,乔治五世顿时感觉异常疲倦。这位皇帝已经失眠很久,此刻逃离熟悉的地方,感到危险已经远离,心情顿时放松下来,睡意跟着来了。
乔治五世朝四周看了看,最后实在忍不住,干脆找块稍微干净些的角落直接坐下,身体往角落一靠,不一会儿响起一阵呼噜声。
这位皇帝陛下确实累极了,这一睡就不知道时日。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阳光从车门缝隙中斜照进来。出发时是下午,现在是中午,说明他至少睡了二十小时。
突然,乔治五世发现车是停着的,紧接着他发现护卫没在身边。
这位皇帝一下子站起来,他的眼睛满是惊恐之色。
凑到门缝旁,他朝外面张望着。
外面不是车站,而是一片荒野。头顶上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铁路两旁是一片稀疏树林,地上坑坑洼洼全是一个个水塘。
「杰克,你在哪里?」乔治五世喊着护卫的名字,此刻他还存着一丝幻想。
喊了好半天没人回应,年迈的皇帝终于知道一切都完了。
过往的一切在他眼前滑过,突然间他全都明白了。
「海因茨,是你吗?」他厉声喝道。
他的逃跑行动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便对妻子儿女都没有提过,连宫廷总管洛克希尔德侯爵也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不可能有人泄漏他的行踪。
所以只可能有人算到他会这样做,算到他会在这时选择这条通道逃亡。
能对他如此熟悉、能算得这样精准,只可能是他的参谋总长大人。
一想明白这一点,海因茨之前的举动变得一目了然。
当初建造海上基地不是为了找一条退路,而是做为诱饵,引诱他所信任和倚重的大臣们离开索贝。
此刻对盟友下手,特别是让塔曼杀掉卡特因也不是为了弗兰萨的未来考虑,而是为了将他身边的高手调走。
整个计策设计得严丝合缝,让人根本连躲闪余地都没有,正是海因茨的风格。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没想到你在开战前已经再为这一天做准备。难道那个时候你确定我们必然会失败?」想通一切之后,乔治五世反而冷静下来。当他不那么疯狂的时候,他的智慧确实超越常人。
他的话因落下,旁边一节车厢传来金属滚动的声音,车门缓缓滑开。
从车厢里走出来的正是海因茨。
「你错怪我了,当初我只是随手布下一枚棋子,并没有想得太多:海上那几座基地确实是我准备的最后退路。」海因茨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此刻的他看起来根本不像谈论国家存亡的大事,而是闲聊。
乔治五世不再像刚才神情凝重,他也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要不然不可能有这种成就。
「说说看,为什么你后来变卦了?是因为我之后的表现让你失望?」乔治五世能够想得出的只有这个原因。
「原因不在你身上。」海因茨有些歉意地摇头,他又指了指自己:「是我自己出问题。安妮莉亚和卡洛斯给了我一个承诺:我可以保全自己和家庭。」
乔治五世惊诧地看着海因茨,好半天他仰天大笑。
理由这么简单,但这个理由又绝对充分。战争开始之初,联盟气势正盛的时候,同盟不也发生同样的事?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他品尝这种苦果。
「你相信他们的承诺?」乔治五世讥讽。
那些投降的各国高层虽然保住性命,但过得并不舒服,因为联盟全都看不起他们的为人,根本不把他们当做一回事,国民则恨透他们。这些人成天生活在恐惧的阴影里,整天夹着尾巴做人。
「我只相信他们的一半承诺。我相信他们会善待我的家人,至于我本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和陛下您已经同归于尽。」海因茨说到这些时,显得高深莫测。
「同归于尽?」乔治五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隐约感觉自己的性命似乎有了保障。
「你不打算杀我?」他试探着问道。
「陛下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毕竟君臣一场,有必要搞得你死我活吗?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对不起帝国的事。你应该很清楚我策画一连串战役,一点都没有放水的意思。此刻我所做的一切同样是为了弗兰萨的延续。战争应该结束、不能再打下去了。如果再打下去,不但帝国完了,弗兰萨也会随之消亡。现在虽然帝国肯定不保,战后这个国家会被同盟拆开,但人至少还在,这个民族还可以继续延续:或许在未来某个时候,其中一支重新强大,再次成为一个大国。」
海因茨侃侃而谈,他的神情颇为淡然,一点也没有找藉口的味道。
乔治五世相信海因茨的话,因为海因茨不需要骗他,不过他仍旧有一件事想要弄明白。
「杰克呢?」皇帝问道。
「他不能跟着我们,也没有必要跟着我们,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海因茨没有说出那个天阶护卫的去向,他甚至没提那个人是死是活。
不过乔治五世从海因茨的话里得到答案。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来了。他留下杰克在身边充当护卫是因为杰克有妻儿老小,那些人已经送往外海。
原本在他想来这种人最为安全,可惜他没有考虑到后院失火。
「你好像很自信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乔治五世经历一连串大起大落,到了这时唯一留恋的只剩下他的生命。
「放心,我们要去的地方非常安全,那里早已没有战争,而且政治环境也比较宽松。只不过往后我们必须过普通人的生活。」海因茨居然笑了起来,他似乎对新生活非常憧憬似的。
「是蒙斯托克?」乔治五世立刻猜到海因茨所说的地方。
仔细琢磨,他也感觉蒙斯托克是最合适的选择。
正如海因茨所说的,蒙斯托克的共和体制比较宽松:虽然卡佩奇也同样宽松,但毕竟是一座城市,实在太小了,很容易被发现。
随着一连串轰响,那些车厢被炸飞了,与之相邻的前后两节车厢全都炸出轨。
在炸飞的残骸中夹带一些散碎血肉。因为爆炸太猛烈,所以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让人辨认死者身分的「零件」:只知道死者是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老人。
在官方档案对此事之字未提。民间有传闻,最终乔治五世和海因茨在试图逃离索贝时,被同盟潜伏的间谍炸死。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来发生的。
此刻,在索贝,整座城市已经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