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冬至就像一朵盛放的玫瑰,有刺,却娇艳美好。
【1】
第二天一大早,郑冬至从王婶那儿得知郑林受伤的消息后急忙赶到了医院,坐在郑林的病床前,一直抓着她爸的手不说话,大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郑林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道:“我们家冬至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真的一点都没错。”
瞧这话说的,明白人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因为儿子没来医院看他而耿耿于怀。
但这也怪不得郑昼景,最近他因为陈昭言一直堕落着,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每天醒来都是日上三竿。郑冬至打他电话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所以还不知道郑林出事了。
等他睁开眼,给手机充上电,看到郑冬至打来的几十通未接来电立刻回过去时,都已经是中午了。
郑冬至当着郑林的面先把她哥给臭骂了一顿,然后才说起郑林受伤住院的事。
郑昼景听完,立刻挂了电话,火急火燎地从同学家爬了起来,赶去了医院。
看到郑昼景来了,郑林虽面上摆着一张冷脸,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他装模作样地数落了儿子几句,然后又叮嘱他要开始担起家里长子的责任,孝敬父母,善待兄弟姊妹。他名下的那些产业早晚有一天都要传给郑昼景,但郑昼景得像个人,他才敢让他接手。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了,郑昼景听得耳朵里都要出老茧了。他心里很明白郑林对自己寄予的厚望。
可能是郑林之前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太过伟岸,郑昼景觉得一直他爸无所不能,不管他跟冬至闹出多大的事,都有他爸在上面顶着,所以现在看到躺在病床上那个脑袋被纱布裹得像粽子似的父亲,他才会感到异常难受。
郑昼景难得安静地站在他爸的病床前,由着郑林训了他一个多小时也没还嘴。最后还是苏慧开了口,打断了这段无休无止的父子对话,说医生来查房了。
苏慧伺候郑林起身,配合医生做检查,郑氏兄妹也在一旁帮忙。
检查完,郑林躺在床上休息,一双儿女陪在他的床前。
苏慧默不作声地拿着热水瓶离开了病房,出去打水。临走的时候,她还能听到身后病房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回头,郑林灿烂的笑容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眼帘,这是苏慧见他住院后第一次笑。
再也没有比这种时刻更让苏慧清晰地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了。
陆尔白是临近中午才去的医院,因为苏慧跟他说上午郑林要休息。
他买了点苹果,拎着去了医院,还没进郑林的病房,就看到了独自站在走廊里暗自垂泪的苏慧。
苏慧背对着他,头靠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不停地抹着眼泪。
陆尔白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喊她。
郑林的病房就在他的左手边,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推开那扇门,但他没动。
病房内,郑林笑得很开心。
沈谦带着厂里的一群骨干来探望他,郑林忙着给他们介绍自己的那双儿女。说到郑冬至就是个疯丫头时,郑冬至立刻发出不满的叫声,旁边的郑昼景笑着安抚妹妹,自我介绍说他是郑家的熊孩子。
一群人有说有笑的,恭维的话不少,从头到尾不见有人问起苏慧,更别说提起苏慧带来的孩子了。
陆尔白默不作声地站在病房外,拎着苹果的手慢慢地握紧。他眼神悲凉地望着不远处默默流泪的母亲,心里一片苦涩。
他看得出来母亲的不快乐、母亲的委屈,还有母亲的一再隐忍。他也知道,她承受这些是为了谁。就是因为他太过聪明,什么都看得懂,所以他才那么想要离开郑家。
他不想成为母亲的累赘,不想成为她不快乐的源泉。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长大,变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以此来告诉母亲,其实她并不需要依附任何人给他什么。不管是人还是感情,那都不该是靠卑微讨好得来的。
他陆尔白想要的,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虽然出生、成长环境都是他无法选择的,可他的人生还可以改变,他可以去选择一个自己想要的未来。
陆尔白离开就跟他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病房里的那些大人就爱拿她开玩笑,郑冬至待久了觉得有些闷,借口出去买东西吃,顺便到外头透透气。
她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进门的苏慧。
郑冬至诧愕地看了她一眼,发觉她眼睛红红的。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些什么,王婶拎着一大包东西朝着病房走来,远远地就朝她们喊道:“快过来搭把手!”
苏慧赶紧迎了上去,将王婶左手里的东西全都接了过来,看到一袋散装的苹果,她微愣了一下。
虽说是保姆,但王婶在郑家这么多年,也算是过惯了好日子的人,买东西都是挑好的买,拿给郑林吃的水果都是精品礼盒包装好的进口水果,什么时候买过这种。
王婶偷偷瞥了一眼苏慧,边喘着粗气边边解释道:“我刚在医院大门口碰到尔白,这苹果是他买的。我让他一起进来看一下老郑,他说他还有事,先走了,我怎么喊都喊不住。”
苏慧听完,没说话,拎着东西转身就走,只是握着那袋苹果的手有些颤抖。
王婶看了她一眼,没有多嘴,想到郑冬至让她带的零嘴,她抬头找郑冬至,可四周哪里还有那丫头的影子。
郑冬至早在听到陆尔白名字的一瞬间就跑出去找陆尔白了,她才不是想见他,而是想问问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爸住院了,他竟然连病房都没进,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她爸平时对他多好,他怎么能这么不讲情义!
亏她郑冬至自诩火眼金睛,妖魔鬼怪她一看便知,以为陆尔白是只呆板的绵羊,谁知竟是条冷血无情的白眼狼。
郑冬至气冲冲地追出了医院,正好看到马路对面的陆尔白推着车要走。
眼前还是红灯,她急着要穿过马路,一辆卡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她吓得忘了闪躲。
还好郑昼景及时出现,将她一把扯到马路边,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冬至,你找死吗?”郑昼景气急地朝妹妹吼道。
郑冬至脸色发白地望着生气的哥哥,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转头看向马路对面,陆尔白早就没影了,她的眼眶涨红,“哇”的一声哭了。
郑昼景被她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语气太冲,吓着她了,赶紧哄说道:“冬至啊,是哥不好,哥不该骂你!哥就是紧张,就是急!刚刚那车撞过来,哥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哥是怕你出事,知道不!”
郑冬至埋在她哥的胸口号啕大哭,她哭的原因很复杂,一是刚才真的被那卡车吓到了,二是她看到陆尔白朝她看了一眼,明明看到她差点被车撞了,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没了影子。
虽然人家陆尔白早已亲口对她说过讨厌她,但郑冬至还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置之不理伤了心。
她长这么大,除了她哥以外,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一个人,却被狠狠地推开了。
对郑冬至而言,这不仅仅是一种自尊心上的受挫,还有,她失恋了。
在郑冬至躲在她哥怀里哀悼自己的初恋时,陆尔白已经驱车到了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正好从绿色跳为红色。他没注意,一直到了斑马线中间才猛地急刹车,差点撞到身旁的行人。
顿时耳边全是路人的谩骂声,他听不到他们在骂什么,耳朵里全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从郑冬至差点被车撞到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跳就没正常过,跳得他的胸口都疼了。
先前那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试图要将他吞噬。
他无力地深呼了一下,恍惚地望着重新变回绿色的信号灯,停留了一会儿,才重新骑车上路。
【2】
新年的鞭炮声如期而来,那个新年对郑家的所有人来说,并不算是个好年。
郑林的伤使他过年都得留在医院,作为妻子的苏慧自然得陪着他。
虽然在沈谦的帮助下,润滑厂的工人暂时都拿到了工资,但材料商那边还是催款催个不停。
郑林不想欠沈谦太多人情,就让郑昼景去银行拿了公寓楼的房契出来,把房子便宜卖给了之前想要这套房的一个朋友,先垫付了一部分材料费,才勉强安抚住了那些材料商。
没了公寓可住的郑昼景搬回了郑家别墅,开始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在积压成山的寒假作业中度过了他人生中第一个没有压岁钱收的新年。
同样没有压岁钱收的郑冬至也谨遵郑林的吩咐,忙着准备新年过后就要开始的艺考,整天关在房间里不停地画画,都没有时间为陆尔白而伤心。
对郑氏兄妹来说,这是他们度过的最悲惨的一个新年,因为向来有钱的他们突然没有了钱。虽然这种贫穷只是暂时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依旧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跟小姐,但这足以让他们感觉到恐慌。
比起他们的焦虑,郑林润滑厂的危机对陆尔白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影响。
新年,跟往年一样,他依旧是在乡下过的。除夕夜,他陪着爷爷奶奶守岁,陆奶奶包了饺子,他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大碗。
陆奶奶见他爱吃,很是高兴,让他回郑家的时候带点回去,给苏慧他们也尝尝。
提起苏慧,陆奶奶自然又想到了郑冬至,笑着问陆尔白,说不知道冬至这孩子喜不喜欢吃饺子。
陆尔白没有回答她,因为他也不知道。
自苏慧嫁入郑家后,他与郑冬至也算相识两年了,对于她的喜好,他一概不清楚。只知道她很喜欢她哥,很爱她爸,很讨厌苏慧跟他,讨厌到她突然说喜欢他,他都觉得是假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郑冬至”这三个字就像是魔咒一般缠绕着陆尔白。他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心悸发麻。
失神间,陆尔白不慎咬到了舌头,舌尖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他皱着眉头嗤了一声,停下筷子,舔了舔咬伤的舌头,没了继续吃下去的心情。
陆奶奶嗔怪了他几声“不小心”,随后拿了西瓜霜喷雾过来要给他上药。
陆尔白受不了那种味道,拒绝了,抿着嘴出了小屋。
晚饭过后,乡下的小道上三五成群地站着不少村民,有的在陪孩子放鞭炮,有的等着人组织牌局。
一条道上跟陆尔白同龄的孩子本就没几个,还都是女孩。陆尔白在路边晃荡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最后还是回了陆爷爷家,躺在卧房内临时搭的小床上,拉上床帘,躲在里面看他从旧书店里带回来的书。
他看书很容易入迷,一看就是几个小时,连二老何时睡下的他都没有察觉。
不知不觉到了半夜十二点,窗外爆竹声起,家家户户都起床开始放鞭炮迎新春。陆爷爷他们也起床出去了,就留陆尔白一人在房内。
枕头边的手机突然传来好几条短信声,陆尔白拿起来一看,都是班干部群发的新年祝福短信,一路往下翻,内容也都大同小异。
他刚要把手机关了,屏幕上跳出来一条最新短信,发件人“未命名”,内容是:白眼狼,新年快乐。
陆尔白愣愣地看了那条短信许久,手指按在回复键上,迟疑了半晌,回了两个字过去:同乐。
“嘁,什么嘛!”郑冬至站在阳台上望着手机里刚回过来的短信,不满地嗤了声,嘴角却不经意地扬起一抹笑来。
郑昼景在楼下的院子里帮王婶放鞭炮,抬眼看到郑冬至在笑,他朝妹妹挥了挥手,嚷嚷道:“冬至,下来,咱们一起迎新。”
郑冬至将手机藏进新大衣的口袋里,高兴地跑下楼去,从她哥手里接过点燃的烟火棒,高高地举向空中。
郑昼景弯着腰,将剩下的烟花一个个整齐地摆放好,点燃。
在热闹的爆竹烟花声中,他们迎来了新的一年。
【3】
新年一过,陆尔白跟郑昼景都回到了学校继续上课,郑冬至则跟着老师去全国各地参加美术艺考。
郑林还没出院,苏慧得留在医院照顾他,而王婶要操持家里,所以郑冬至是他们那批一起集训的学生中唯一一个没有家长送考的考生。
不过这对于从小就没有母亲的郑冬至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虽是个娇小姐,但生活自理能力方面,单亲家庭出身的她要比很多女孩强很多。
只是艺考不同于平常的高考,经历过艺考的学生都知道,其实艺考要比普通高考艰难很多,也累很多。考生不仅要参加所在省组织的艺术联考,还得参加每个报考学校组织的校考。
由于现在参加艺考的学生变多了,所以学生之间的竞争也变大了。为了能保证至少被一所学校录取,大部分考生都参加了十多所甚至是二十多所学校的专业考试。
因为报考的学校不同,考点也不同,很多考点分布在不同的省份,可能今天这个考生还在北京考试,明天就得赶去南京参考。
各地的环境、气温相差很大,加上一直在路上奔波,郑冬至虽能保证自己有吃有穿,但毕竟不像那些有父母跟着的孩子一样被细心周到地照顾好。
刚出去考试没几天,她就因为忽冷忽热的天气和水土不服生病了,半夜肚子疼得被老师送去医院,验了个血,医生说她得了急性肠胃炎,外加病毒性感冒,被留在医院挂了一夜的水,依旧不见好转。
天一亮,老师还得带着学生去考点考试,问郑冬至要不要让她家长过来接她回家。
郑冬至想了想,摇摇头拒绝了。
离家之前,她答应过郑林会好好考试的,这会儿生点小病就回去,那也太没用了。
老师象征性地表扬了一下她的坚强勇敢,然后就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医院,说好考完试来接她。
病床边有床铃,有什么事只要一按,护士就会过来帮忙。
一开始郑冬至还觉得挺好的,她的点滴一直打到了早上七点,药效上来后,她的肚子也没那么疼了。
挂完水,护士给她送了早餐过来,她挑挑拣拣地吃了点菜粥后,就困得窝在病床上睡着了。不到中午,她又被疼醒,医生过来给她检查了一下,给她开了药,让她继续挂水。
她的静脉本就细,左手昨晚挂了一夜水,手背已经青肿了。医生建议她挂右手,她想起还得继续参加考试,如果两只手都肿的话就不好画画了,于是强烈要求继续挂左手,结果手背上被插了三针才插出血来,她当场就哭了。
之后,委屈就像涨潮时的海水一般汹涌而来,在陌生的城市,一个人坐在阴冷的输液大厅挂水的郑冬至哭得像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她无助又恐慌地拿着手机要打给郑林,想让他派人来接自己回去。可是刚翻到她爸的电话,她的眼前就浮现出郑林受伤住在医院还在为厂里的事烦恼的样子,她不忍心再让他操心,咬了咬嘴唇,可怜兮兮地掉了一会儿眼泪,然后打电话给她哥。
郑昼景正在上数学课,手机被调了静音放在抽屉里,听到震动声,他的手刚伸进抽屉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掏出来,一只肥壮的大手先他一步把手机拿了出来。
他讶然抬头,正好对上数学老师那森森的死鱼眼。
郑昼景倍感绝望,耳边响起男老师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没收。”
郑昼景的电话没打通,郑冬至也没感到多大意外,本来她就是随便打的,又不是双休日,她哥得上课的。
她低着头坐在大厅里,一边翻看着手机一边抹眼泪,那惨兮兮的小模样连监护室的护士姐姐都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哪里疼。
郑冬至嘟着嘴不说话,只是“呜呜”地哭着。
护士小姐姐看到她青肿的手背,以为她是手疼,便去给她拿热毛巾。
看到小姐姐走了,郑冬至又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难受得大哭了几声。耳边突然传来陆尔白的声音,郑冬至震惊地止住了哭声,循声望去,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按到了陆尔白的手机号,并且拨打了出去。
电话显示在通话中。
“郑冬至?”略带沙哑的嗓音,是陆尔白没错。
郑冬至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放到耳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出声:“你怎么能接电话啊?好学生都不上课的吗?”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郑冬至以为他把电话挂了。可陆尔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似乎换了个地方,之前手机里传来的杂音没有了。
“我在外面考试,不在学校。”
没有料到他会跟自己解释,郑冬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笨拙地说了一声:“哦。”
气氛又一次沉闷下来,停顿了片刻,难得陆尔白主动开口询问她道:“你哭什么?”
“没有啊!谁说我哭了!我怎么可能会哭!”明明眼睛都哭肿了,刚刚还在伸手擦鼻涕,郑冬至却死要面子地跟陆尔白撒谎。
“你的电话拨出十分钟了,而你跟我讲话才三分钟,之前的七分钟你都在哭。”那头,陆尔白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郑冬至“呃”了一声,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转移话题道:“你在外头考什么试啊?”
“一所大学的自主招生。”
“哦,就是你们好学生考的啊!陈昭言有去吗?”她的语气变得有些酸。
陆尔白没有接这个话茬,反问道:“你今天没考试吗?”
“嗯。”她有气无力地回道。
“怎么了?”
“肚子疼,肠胃炎,还感冒了。”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关心,上一秒还在傲娇的郑冬至下一秒就开始撒起娇来,添油加醋地把自己说得格外可怜,恨不得求个爱的抱抱。
陆尔白静静地听着,等她哭诉完,才淡淡地问了句:“你现在在哪个城市?”
“南京。”
“南京?”
“有什么问题吗?”
“哪家医院?”
“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郑冬至对照着自己病历单上的医院名字念了一遍,然后觉得奇怪地笑着调侃他道,“怎么了?难道你也在南京?”
“嗯,你待在那别乱跑,我这就过来。”
他简短地说完,郑冬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她想要追问陆尔白时,他已经把电话挂了。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郑冬至的心紧张地乱跳着,没有了再次拨打的勇气。
她有点怕刚才都是自己在幻听,其实陆尔白根本没说要过来看她,毕竟他不久前还亲口对她说,他很讨厌她。
想到这儿郑冬至就有点丧气,一边骂自己活该,谁叫她先喜欢的人家,一边又忍不住想陆尔白。
一个女孩在异乡生病本就是一件很可怜的事,何况郑冬至从小就是在宠爱之下长大的,遇到这种事令她更加脆弱,需要人疼。所以这个时候,当听说陆尔白也在南京时,她要比任何时候都渴望见到他。
陆尔白刚挂掉电话就后悔了,明明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搭理郑冬至了,可是一听到她哭,他就忍不住心软起来,竟然主动说要去找她。
不过懊恼归懊恼,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他对自己说,不管他跟郑冬至相处得如何,不管她对他存有什么歪心思,在法律与名义上,她都是他的妹妹。他作为哥哥,明知道她在南京生病了,还放任她一个人待在医院,在情理上也说不过去。
陆尔白是提前交卷出来的,怕郑冬至等不了到处乱跑,他都没来得及知会老师跟同学,就匆匆离开了考试的学校。
自从听说陆尔白要来,郑冬至就一直坐在输液大厅里等着。
她等了很久,一瓶点滴都已经挂完,又换了新的,他还没有来。
她的心情忽上忽下,从一开始的惊喜变成了一片死寂,望着输液管里慢慢滴下的液体,她心里一遍遍地数着“他会来,他不会”。数了很久,她终于不耐烦地踹了一下身前的垃圾桶,撇着嘴骂了声“骗子”。
当她快把陆尔白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时,输液大厅的门终于再度被推开来。
郑冬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朝门口望去,看到来人时,她原本暗淡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陆尔白!”她激动地对着他大叫一声,不顾周围人的注目,激动地朝他挥着手。
陆尔白一路上都没有耽搁,推门的时候,额头上还挂着细汗。
本来听她在电话里哭得那么惨,陆尔白以为她病得很严重,结果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对着他手舞足蹈的郑冬至,他感到很是无奈。
深吸一口气,他朝她走了过去,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尴尬得不敢与她对视,只盯着她输液的手瞧。目光扫在她青肿的手背时,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你怎么现在才来?”耳边传来郑冬至不满的抱怨声。
他有些愧疚地道歉:“路不熟,坐过站了。”
说完,他抬眼对上郑冬至发红的眼眶,心里一紧,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回答太过冷淡而伤害了她时,郑冬至突然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抱着他,拿头蹭着他的胸口说了声:“陆尔白,你能来真好。”
陆尔白讶然地垂眼看郑冬至,她也在仰头看他。她的眼里一片澄澈,还有泪光闪烁,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自己。
心跳有一瞬间的漏跳,她突然踮起脚来,红着脸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陆尔白愣在当地,瞪大眼睛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在他发火之前,郑冬至先伸出两只手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地念叨着他的名字:“陆尔白,陆尔白……”
她的声音小小的,低低的,带着些许撒娇,还有些许哀求,听得陆尔白整颗心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彻底地软了。
冷情的话含在嘴里,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陆尔白僵直着身子,任由她抱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羸弱的脊背。
【4】
三月的初春,万物都是慵懒的模样。
温暖的阳光透过输液大厅灰蓝色的窗户,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道细碎的剪影。
厅里零星坐着几个病人,大多闭着眼睛小憩。唯独郑冬至,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刻也舍不得从陆尔白的脸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