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
平城外的竹林,郁郁葱葱。
那时,天岐还没有当上除妖师,也没有离开除妖师,十年来居住的地方一直都是这片竹林,从未下过山也从未离开过这片竹林。
天岐。
有着这个名字的人,在那时还只是一个年满十岁的小姑娘,和别人家的小姑娘一样,脸上圆滚滚的,眼睛乌黑有神,身后扎着一条马尾,看上去是个孩子模样,而且是个特别懂事听话的孩子。
年幼的天岐从来不会去怀疑别人。
虽说,别人,也只有花渐。
但仅仅有花渐,就已经够了。
花渐,是留在竹林里一直照顾她的人,也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当这样的一个人说要送给她一样礼物时,她很快就信以为真了,并且在脑中猜想着这件礼物会是什么模样。
当时的满怀期待,记忆犹新。
她还记得,花渐当时是笑着说出口的:“小天岐,我要送给你一样礼物。”可礼物是什么,她到现在都还没见到。
是花渐骗了她。
根本没有什么礼物。
所以,在她的心中,花渐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就算他真的死在那一日也是活该。
不死,活着便是祸害。
因为,有一句话,叫祸害遗千年。
那日,刚好是中秋,秋风沿着山中竹林间的空隙吹进一间大门敞开的小木屋内。
屋内站着一高一矮的两人。
背对着门的男子是说要送礼物的花渐,而正对着花渐抬起头的女孩是天岐。
花渐喜欢在喊天岐时加上一个“小”字,显得亲密许多。
“小天岐,想要吗?”花渐见天岐恍神笑着追问道。
天岐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面露喜色地向着花渐询问:“是什么东西?”
花渐摸了一下天岐的头顶,又笑了一下故弄玄虚道:“秘密。”
天岐沉下脸不满地撇了撇嘴,礼物是什么迟早要让她知道的,花渐还非要藏着掩着,到底谁才是孩子。
她别过头不让花渐碰她。
而花渐,眼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和他生起气来,心中也涌上一丝落寞,当着天岐的面神色黯淡下来,希望天岐能察觉出什么,又希望天岐不要察觉出什么。
树欲静,而风不止。
说话的两人没了声音,本该是一片寂静,风却还在身旁不断掠过。
秋天的风,已经带了一些凉意。
花渐等了一会也不见天岐来搭理他,只能轻叹一声气去安慰天岐,看向天岐赌气的脸庞,眼中的笑带有几分暖意。
天岐这个孩子的性子,他早已知晓。
外冷内热,需得多相处些时日才能看清,小天岐心中的那份温存。
酒愈久,才愈醇。
他的脸上又不自觉浮现出笑意,等天岐察觉回头看他时,又故意向着天岐笑了笑,随后抬起手拉住天岐的手腕轻快道:“跟我来。”
话音刚落,天岐就下意识地跟着花渐往前迈了一步。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花渐却松开了她的手腕,来到她的另一边,从上往下注视着她,若有所思。
她的视线也在转了半圈后落在花渐的脸上,跟他走,是现在去拿那样礼物吗?那他还在等什么,怎么还不赶快出去。
望着花渐,天岐眨了眨眼,面带笑意有些迫不及待,花渐说的话,她从未有过怀疑,就像孩子懵懂无知的时候也从不会去怀疑父母所说的话,长大了才会想着去反驳。
十岁的天岐,年纪已不小,却没和人接触过,比别人家的孩子要内向许多。
也要好骗许多。
甚至不需要用糖,用玩具。
只需要一个花渐,天岐就都信了,正因如此,今日的花渐走神了。
“花渐,你……”天岐微微不满,眼里的神色从欣喜变到疑惑,想要问个清楚,却被回过神来的花渐抢走了话。
“想什么呢,小天岐,走了。”
花渐故意用这话去掩盖他的反常,显得更加反常。
“没什么。”天岐不愿多问,低下头来盘算。
花渐还想不想送她礼物了?
该不会,是反悔了?
花渐眼看天岐闷闷不乐,心中也有些压抑,低头看着天岐,瞥见天岐身后绑着的红色发带后微露笑意。
天岐留意到花渐偷偷在笑,也默默抬头。
质疑的目光让花渐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当着一本正经的天岐面前,他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不打算解释了。
为了不让天岐这个小脑袋瓜子考虑太多,他拉起天岐的手便开始装模作样地催道:“既然没什么,那就赶快走吧,晚了可就没有礼物了。”
没有礼物?
天岐瞪了眼花渐。
说好的礼物,怎么能没有。
花渐尴尬一笑,识趣地承诺道:“有,小天岐想要,怎么会没有呢?”
天岐听了这才放心地跟在花渐的身后。
出了门。
她又忍不住低下头来看了眼胸前,看了还是不放心,便伸出手去摸衣服里面藏着的东西,确认东西还在后,松下一口气彻底迈开步子。
藏着的东西,也是花渐送给她的礼物。
不过,和今日不是同一日。
天岐跟在花渐的身旁,看向花渐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感激。
她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也不知道生辰是哪一日,如果不是花渐,她或许,早就死了,又或是孤身一人艰难度日。
想到这事就会伤心难过。
与其多想,不如不想。
天岐赶紧收回视线,望着远处的竹林定了定心神,不过,是孤儿,也有好的地方,那就是花渐想要送她礼物,不用挑日子。
只有在生日的那天,才能收到礼物,这话是花渐说的。
送她第一样礼物时,他便解释:“我和你说的这话,是别人说的,我,是花渐,不是别人,小天岐,你可要记住这一点,好了,这是你的发带,这,是我的。”
她一直记在脑中。
今日是个好日子。
晴空万里,空气中带着竹叶的清香。
走出了木屋,一眼就能看见,木屋外的院落里摆放着几根架起的竹竿,竹竿上晾着昨日换下的衣服,是她帮忙洗的。
远处传来了几声鸟啼。
叫声似乎是在呼唤同伴,它们找到了食物。
院里一人多高的竹架子上放置着两个盛着谷子的竹匾,谷子颗粒饱满,在人和鸟的眼中都是相当诱人。
竹架旁摆放着两张小巧的竹椅,竹子的颜色皆已泛黄,看了却让人心安。
这是平日里吃饭的地方。
天岐跟在花渐的身旁,目光掠过竹竿竹架子,竹椅子后,抬起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天空满是白色和蓝色,今日的天空是并不浓郁的淡蓝,眼睛余光看到的那一片翠绿也就更加醒目。
心情好了许多。
木屋就藏在这片竹林中。
得了这片竹林的荫蔽,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这里,便是她的家,花渐便是她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天岐偷偷看了一眼花渐,脸上的神情有着成人般的沉稳。
她看到花渐脸上有着张扬的笑意,感觉花渐今日要比往常更开心,可心中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莫名的不安。
或许是太想见到花渐送的礼物。
她收回目光,呼着气平复心中的焦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她也明白,只是豆腐当然要趁热吃,不急于一时,是要考虑清楚着急吞下的后果。
喉咙若是烫坏,以后都吃不了东西。
但她可以亲眼看着热豆腐,当热豆腐变得不再烫口的时候,再趁热赶紧吃下,这是最开心的一件事。
所以,她也想赶紧见到那样礼物。
正好,花渐也想天岐赶快长大,而礼物和长大密不可分。
走了不多时。
花渐把天岐带到了离居住的木屋不远的一个地方。
花渐松开抓住天岐的手,抬脚把地上的落叶踢去后弯下腰来叮嘱道:“小天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礼物,拿了很快便会回来的。”
天岐明白地点了点头。
花渐的手又不安分地抚上她的头顶。
她注视着花渐,眼中浮现出猜忌的目光,这是花渐今日第二次摸她的头,仔细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不舍的样子。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花渐看出天岐的猜疑笑了笑赶紧起身离开,他转过身背对着天岐,低下头停顿了一会便又望着前面的路走动起来。
身后的天岐迟疑地抬起手,望向花渐离开的方向目光呆愣地将手探进衣服内,拿出花渐送给她的那样东西低了一下头,圆圆的白瓷容器,盖子上印着青色淡雅的花纹,看上去像极了一盒女子用的胭脂。
然而这是一盒印泥。